张阅坐上那车走了,李凡只凑上去说了句:那你路上小心点儿啊。这时是晚上一点四十,等了那么久,却只等到这么句话,张阅的心口好像在隐隐作疼,反光镜映着目送车子远去的李凡,冷风飕飕刮来,刮得那影子越来越小,吹得自己双颊冰凉,旁边司机一脸的惊诧,不明白这男孩怎么一转瞬悄无声息就哭成了泪眼滂沱。李凡是想第二天晚上去找张阅的,但第二天下午他就被领导临时派去出差了——带着一个暂时没电的手机,他和同事睡在软卧,却没想到包厢里也可以碰上通天大盗,第二天醒来,居然已经一贫如洗。他们和另一个乘客一样愤怒,但同时又有些好奇,他们都算年轻,都很喜欢武侠片,而这小偷则怎么琢磨怎么象个充满诗意的江湖高手,他不知不觉偷掉了另外三个人所有值钱的东西,还留下了满包厢类似柠檬味儿的烟草香。李凡记得这个乘客的模样,一脸豪迈的大胡子,但他一开口和乘警说这个,就马上反应过来那胡子一定是假的,乘警问,那人睡得早吗?李凡说那人9点就出去深夜还没回来,他们也一直熟睡,醒来便已是满室柠檬香了。乘警深表同情,说同志那是迷药,并不是柠檬香。他和同事走在陌生城市明晃晃的阳光下,全部家当只有一些可以捐献给乞丐的洗漱用品和李凡放在裤子口袋侥幸尚存的20元钱,在这穷困潦倒的时刻,李凡却好像加倍渴望给张阅打个电话,但他们要用这20元坐车吃早饭联系自己的头儿,他不能冒着被同事恨死的危险去情话绵绵。他只能以思念来熬过接下来的劳碌奔波,彻底体会了短暂的物质匮乏和精神充实,似乎有人说过,当你孤苦无依,最先想起的那个人多半就是你最爱的人,李凡并没这样证明的机会,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头儿,头儿很快就通知这边的部门招待他们,他们开始吃免费餐,住免费宾馆,喝免费饮料,快走时还每人拿到一笔小小的借款,这个过程实在不艰辛,他得以从容地把往日的美丽片段摆出来一一回味,他还是很想念的,他承认这一点,他不得不想到这应该就是爱了——这就是爱了——他把这话默念着温习,仿佛打算回去就演示给张阅听。可这一切,张阅都一无所知,张阅那几天一直开着手机,睡觉都没敢关上,但一个星期过去,李凡除了当晚打电话问他是否安全到家,就再没给他任何音信,张阅对等待是没有经验的,完全猜不透已非常漫长的等待还要延续到怎样的漫长,他从伤心到伤心到更伤心,最后好像物极必反化做了平静,但私下里,他却也很恍惚,不由地千般回味当晚的场面,琢磨自己是否有哪里无心的过错,又开始举棋不定,搞不清自己生气到那个地步是否真有必要,总而言之,他焦头烂额走投无路,同时心里开始暗影重重,不知不觉的,就老想起自己那天拿着勺子逼问李凡有没有和男人做过的着魔劲,如果当时李凡回答有过自己会怎么办?他想不出会怎么办,只觉此刻的自己突然热血上涌,满脸发烧。张阅不是傻瓜,也不是那么对自己缺乏了解,张阅性格的某些枝枝蔓蔓我们留到以后再说,但可以先提一点,那就是关于爱情——关于爱情——张阅其实很少涉及“未来”二字,他所有的感情严格说来维持得都不超过一年,久而久之,他就成了一个短期主义者,短期主义者的最明显特征,就是现象本身如果超过了短期,超出的那部分对他就成为一块陌生未知危机四伏的领域。当然,他和李凡还没有满一年,但张阅已经开始提前恐慌,他的恐慌原因复杂,一时也很难分析得清楚,总的来说,他被一些概念给吓住了,吓得一时没什么奋勇反抗的力气,这完全不象张阅的做派,而且他一向不热衷思考,居然在这些天郑重思考出了“爱情让一个人被迫思考”这类的结论,他头脑不乏清晰地论证说:我自己不就是个例子吗?爱情好像只戏谑的小手,一推自己选定的主角,他们便跟陀螺似的高速旋转,多么的头晕眼花方向模糊却也身不由己停不下来。他不知如何突破,又不愿意退回从前,不知该如何改变这个自己,也不幻想能改变那个别人,如此一来一切东西好像只能保持原状纹丝不动,可他又是有幻想的,他没有幻想又怎会泪眼滂沱?周末他和小杰去迪厅跳舞,久违地歇斯底里,千万种颜色从他头上打着响指呼啸而过,他喝了酒,又闷得想死,跌跌撞撞丢了小杰,一个人走失在胳膊大腿的密林间,突然察觉到有双手悄悄碰到自己的臀部,摸来蹭去不亦乐乎,他当即转头,想来个微笑,甚至想和对方开个玩笑,可他却临阵兵软,一阵打心眼里的恶心,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看清就张口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