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队率,小的奉陈曲长之命,给您送点清水。陈曲长说,今日招待不周,望您海涵。”狗子按照陈洛教的话说道。赵队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狗子将水囊递上,同时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陈曲长说,清水虽普通,却能验人心。今夜子时,营房后废弃马厩,盼君一见,为边城数千军民,寻一线生机。”
说完,不等赵队率反应,狗子躬身重重行了一礼,迅速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赵队率拿着那袋水,站在门口,望着狗子消失的方向,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他自然听懂了话中的深意。
验人心?一线生机?
他回头看了看周校尉营房的方向,又想起白日里那少得可怜的药材,和李都尉愤怒、无奈的表情,再想到一路走来看到的边城惨状,士兵们带着痛苦、坚毅、渴望的眼神……
他沉默地关上门,看着那袋清水,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子时,废弃马厩……
他去,还是不去?
而在自己的营帐内,陈洛同样心神不宁。他在进行一次dubo,赌的是情报的准确性,赌的是这位赵队率心中尚未泯灭的良知和热血。
边城数千军民的性命,或许就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夜,更深了。
……
子时的边城,万籁俱寂。唯有呼啸的北风刮过残破的城垛,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无数亡魂在低语。
白日里的喧嚣与痛苦的呻吟,暂时地被这浓重的夜色掩盖,但危机远未解除。
陈洛在狗子的搀扶下,披着一件厚厚的旧披风,忍着伤口被牵动的刺痛,提前来到了营房后那处废弃的马厩。
这里远离主要营区,平时少有人来,只有几匹老迈的驮马在角落里打着响鼻,空气中混杂着干草腐败和牲畜身上的味道。
狗子警惕地守在马厩入口处的阴影里,耳朵竖起,注意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陈洛靠在一堆还算干燥的草料上,微微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隐痛,【神圣印记】毫无反应的死寂,更是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虚弱。
但他必须来,边城数千军民的生机,或许就在今夜有了指望。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陈洛以为对方不会前来,心中渐沉之际,一个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月光被云层遮挡,只有微弱的光线透下,一个穿着普通士兵服饰、用布巾半掩着脸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进了马厩。
来人正是赵队率,他没有穿那身显眼的军官皮甲。
“赵队率?”陈洛压低声音,试探地问道。
来人拉下布巾,露出那张黝黑沉稳的面庞,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地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依靠在草堆上的陈洛身上。
“认错人了,我不过是在这里歇歇脚的士卒罢了。不是大人物。”
“是我唐突了,在下陈洛,不久前见过的,未前向大人通报姓名,还请见谅!”陈洛知道对方谨慎,自己请人涉险,又未先通报姓名,难免引人怀疑,因此道歉的语气很是诚恳。
“陈曲长。”赵队率没再纠结,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戒备,“你深夜相邀,所为何事?那一线生机,又是什么意思?”他开门见山,显然不想多绕弯子。
陈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赵队率今日入城,所见边城景象如何?伤兵营中,那些因蛮族投毒而苦苦挣扎的弟兄们,情况又如何?”
赵队率沉默了一下,声音低沉了几分:“惨烈,远超想象。我赵某虽职位低微,但也曾在边境与蛮族交过手,从未见过如此歹毒手段,也从未见过上官态度如此的……”他意识到了失言,没有再说下去,但话语中的愤懑已然流露。
陈洛抓住这一点,继续说道:“赵队率是明眼人。边城将士浴血奋战,守住的是我汉家疆土,保护的是后方百姓。如今蛮族退兵,却以剧毒断我生路。而郡守府不怀好意之人,送来的却是这些不对症、不足数的东西。”他指了指马厩外,想起了那些无用的金疮药。
“陈曲长之意,赵某明白。”赵队率叹了口气,“但周校尉手持郡守府正式文书,我等奉命行事,又能如何?军令如山。”
“军令是如山,”陈洛的声音虚弱,但中气十足“但军心、民心、天理,更重如山!赵队率,我并非要你抗命造反。我只想问一句,若有机会,在不危及你自身的前提下,能否助边城将士,助这满城百姓,争得一丝活命的机会?那批本该拨付的黄连、黄芩等解毒药材,如今在何处?”
赵队率身体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紧紧盯着陈洛:“陈曲长,你如何知道郡守府库房有药?又如何知道…押送细节?”这已经超出了普通边城将领能了解的范围。
陈洛早已想好说辞,他微微苦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瞒赵队率,陈某自幼读过些杂书,对药材物流调度略知一二。此次蛮族投毒,毒性猛烈,所需药材种类和数量,稍有常识者便能推算出大概。郡守府掌管北地郡军需,库中若无储备,才是奇事。至于押送细节,或许是侥幸猜中,或许是边城将士的怨气与期盼,已然上达天听,自有有心人传递消息。”他话说得模糊,既点明了事实,又留下了想象空间,将情报来源模糊处理,归结于“江湖义士”的通风报信。
赵队率将信将疑,陈洛的逻辑是说得通的。
他沉吟良久,马厩内只剩下风声,短促的驮马鼻息。
终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向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药材…确实被扣下了!大部分还在郡城库房,据我所知,周校尉私下截留了一小部分,约莫有黄连二十斤,黄芩三十斤,还有其他几味辅药,总计约七八十斤。就混在原先那些金疮药的箱子里,用的是普通药材商的登记,打算…运出北地郡,高价贩卖给急需的商队,或是…别的什么人。”
果然如此!克扣军需,中饱私囊!这周校尉真是胆大包天?还是受人指使!
“混在药箱里?”陈洛立刻抓住了关键,“也就是说,这批药,现在就在营中?在周校尉的控制下?”
“是。”赵队率点头,“周校尉为人谨慎,这批药他看得很紧,钥匙在他自己身上。明日一早,队伍开拔,他会亲自押运这批物资离开。”
机会!虽然只有七八十斤,远不及所需,但足以对付眼下这段时间,支撑到想出下一步办法!
“赵队率,能否设法…将这批药留下?”陈洛目光灼灼。
赵队率面露难色:“很难。周校尉极其警惕,而且我若动手,一旦事发,性命难保。”